书架的梦（中）

第1553片树叶儿

图/魏小河流域

那年跟着父亲在宝应县城落脚之后，很多感觉是新鲜的，也有很多事并不是之前想象的那样。比如我以为进了县城，肯定会有机会弄一组甚至几组书架了，就像我曾经在画报上看到过的那样。

当然人家那是好看的书房，按照我们的条件，暂时是不可能实现的。没想到，连书架的梦都没能实现。

当时我和弟弟还有父亲，住在一间平房里，房间对面是配套的一个很小厨房。很快母亲和姐姐，跟着是奶奶，从三个地方陆陆续续搬了过来，我们像一只一只雀子，告别了聚拢在一个简陋但是温暖的家里。

大衣橱用作隔断，拉上蓝色布档，南边放了张学桌和几张椅子凳子，算是餐厅和会客室；北边对过对搁了两张床，大床归我和弟弟，小床是父母亲的，中间又拉上一道粉红的布帘。姐姐和奶奶只好挤到小厨房里，放的简易的铁制上下铺，除去灶具和碗柜之类的杂件，站了两个人转身都会碰到彼此。

这样从子婴河带出来的几箱书，只能先是放在老家的那个藤条书架上，因为要摆它们，自然就清理掉了一批不再看的书和期刊，包括之前拿来充数的教科书。

等到老屋出手转卖了他人，清理旧物时，那个有些松动的藤条书架留给了新主家。看我有些舍不得，父亲说不碍事的，现在带上去也没地方放，将来我们肯定要添置更实用的书架的。

这几年常常有《千叶树》的朋友，热心地跑去拍了老家六角门的院子发给我看，好几次我都想说，要是拍到那个西头房，和房间里的藤条书架就更好了，不知道它有没有撑到现在？想想看不见也好，我又如何能安心坦然地面对它？

说起来家人还是很体谅我的，他们尽量把各种生活用品堆集在一处，腾出两处床肚让我放书，是父母亲特意找来的差不多体积的把壮的纸盒，一本一本塞满，一盒一盒码放好。

图 / 魏小河流域

我从那时候起，已经渐渐养成了不断搜寻采买新旧书刊的习惯，很快又没地方放了，老规矩在大床贴墙的内侧摞了起来。

冬天的早晨，有好几次弟弟爬起来哭笑不得地说，梦见被窝里有冰冷的大砖头，一看，是滑进去的硬面装的大部头。他笑了又说，上一回，我梦见的好像是乌龟王八蛋哎！

母亲看着也是发愁的，有一次她幽幽地试探了问我，小二子，这些书你究竟看不看唦？有没有用唦？我说你可以考考我。怎么个考法？母亲坐在床边，随意抽出来一本在手里晃下，或者念出作者名，或者是书名，坐在对面床沿的我马上讲出个大概其来。

结果呢，近百本的书，都被我答对了，母亲却是喜忧参半的神情，我觉得她是担心我的，多少还有点为我而骄傲吧。

倒是有一个人，我们喊他季叔叔的，是我父亲的牌友，有一次来我们家玩，很冒失地掀起了蓝色的布档，看看里间的卧室，大呼小叫起来。

他说，哎呀，大侄子，没想到你还是书呆子呢！书有什么读头唦！好好的大床，应该放个小姑娘嘛，让你老子早些个爬灰！我很反感他这么说，仿佛是在羞辱我和我的那些书。再有人提起这个人，我会毫不客气地说，他就是个老流氓，不要提他！

平房里的夏天的晚上，往往是闷热的，有时候父亲的朋友们过来打牌，母亲睡下了，我就坐在床上翻翻书，耳朵里塞着随身听的小耳机，邓丽君啊陈淑桦啊蔡琴啊齐秦啊姜育恒啊童安格啊周华健啊郑智化啊张雨生啊赵传啊周治平啊，一个接一个来来回回地唱着。

等到下半夜，下雨了，牌桌散了，父亲收拾完局促的战场，也洗洗睡下了，三个人的鼾声此起彼伏，回应着窗外的雨声。我也开始困了，穿着上衣，瞌睡，摊在面前被罩上的书，滑到底下去，惊醒了母亲，她睡意惺忪迷迷糊糊地问我，怎么还不睡啊？几点了？明天不上班啊？

就睡就睡，我喏喏应了，俯身捡起落在鞋子上的书。房间里的烟味有点大，睡梦中的弟弟时不时咳嗽几声，我又起身把窗户拉开一条缝，夜心里的寒气裹着雨滴窜进来，扑在脸上丝丝地凉。

折回床上，睡意却又没有了，我就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才能有属于我自己的房间？到那时候，我就可以拥有称心如意的书架了吧！

2022年3月29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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